“认清楚我的脸。我名叫‘恨不得’,
叫‘奈何天’‘空悲叹’‘生离死别’。”

二人芝居

 心血来潮试了一下把正在写的东西的第一部分改写成剧本。手头的剧本只有萧伯纳和奥尼尔(主要参考的是奥尼尔),可能会有格式上的问题,而且舞美也乱七八糟——完全是在瞎搞。

我知道我的台词写得很烂,但不这样做我都不知道它们居然可以这么烂。几乎把台词全部改过了,虽然很有趣但工作量太大,应该不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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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人物


德田秋声

泉镜花


第一幕


夏天中的某日,晚上8点左右,金泽市,在德田秋声位于二楼的房间里。由于停电,到处漆黑一片,只有舞台左边的窗外透进一丝月光,但依然昏暗得不足以看清任何物体;透过敞开的玻璃窗,能够看见夜空下黑洞洞的楼群。房间的右边有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门后是二楼走廊,此时同样漆黑一片。在走廊深处有一段向下延伸的、背对着舞台的狭窄楼梯,直通向一楼和这户住宅的玄关。

房间的左边、窗下,是一张床,被子叠成方形,但能看出是敷衍应付了事。床的右边,靠着正对观众席的那面墙放着一个简易的木质书架,第一层从左至右放着德田秋声、尾崎红叶、坪内逍遥、幸田露伴、森鸥外、泉镜花、樋口一叶和谷崎润一郎的几部小说,尾崎红叶与坪内逍遥之间有一个缺口:这一层尤其整洁干净,看起来被人专门打扫过,尾崎红叶的几本书上还盖上了白色的防尘布,美中不足的是德田秋声的几本摆得并不整齐,很明显经常被拿出。接下来第二层是《近代文学作品选》、岛崎藤村等一些自然主义作家的小说和一本诗集、一本发句集(书顶积灰,内页崭新),还有几本最近几年畅销的现代小说。本国文学的领土到此为止。从第二层的右小半部分到第三层,开始出现莎士比亚和易卜生的戏剧、霍普特曼、托尔斯泰的小说、司汤达、雨果和梅里美,但梅里美的书并不属于他。这一层没有放满,空着的地方放着一个样式朴素的针线包。像所有稍微比较喜爱阅读的普通中学生一样,并非所有书都能被看完,也并非所有书都是出于热爱才买下。第四层是最下一层,放着漫画和游戏光盘。书架旁的地板上放着两个书包。

书架前是一张方形矮桌,桌上放着一本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尾崎红叶的《多情多恨》和一叠稿纸,桌脚边放着两个坐垫。

德田秋声拿着一支燃烧的蜡烛从楼梯后出现,走上二楼走廊来到房间门前。他今年17岁,正在上高二,还是容易冲动的年纪。普通的黑发、普通的长相、普通的体形,如果韦氏词典有“普通的日本男高中生”这个词条,他的照片应该被放在旁边;他在学校里是最普通的学生,在街区是最普通的居民,与这个海边的小城市相得益彰,如果把他丢进人群里,得花好大功夫才能找出来。但若是一个人完全普通,未免又显得异常,反而不普通了,因此他像所有人一样,有能够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出来的地方——他总是皱着眉,好像肠胃功能薄弱或事事都不顺心,以至于忘了要怎么舒展眉头,也正因如此,他不太能直率地表达快乐之类的正面情绪,心口不一对他来说已是常事。似乎是为了弥补面部表情的不足,在这双眉毛之下是一对善于表达和观察的眼睛,又因为他时常身处人群和事件外围,所以有余裕以审视的眼光观察四周。在绝大部分事情上他都是被动者和跟随者,被同伴拉着前进,似乎总是很不情愿,但实际与人相处时,他友善而可亲,内心真诚,和他待在一起让人感到放松而有安全感。他非常清楚自己才能的局限,而且非常容易感到自卑,但神情里又透出一点不轻易动摇的固执,让人觉得他有着能将认定之事一鼓作气坚持下去的韧劲,任何人见了他,都会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个少年的命运叹息:他会找到一项极为痛苦的事业,热爱它并为它奋斗终生。但无论如何,目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秋声推开虚掩的房间门,蜡烛的光颤动着照亮了脚下,一个身影从桌后显现出来。


身影:是谁?

秋声:(正准备走进房间,吓了一跳,随即停下来)什么?(他举起蜡烛,烛光终于填满大半房间,使他能看清他的同学正坐在矮桌后)

镜花:(威严但极有耐心地重复)是谁?


(虽然与秋声同龄,但泉镜花给人的感觉跟秋声完全相反,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他的头发是薄柿色的,脸部线条柔和,有种模糊性别的美感,但骨架又明显属于少年,而且身高比他的友人还高一截;白皙而纤瘦,这是由于他因洁癖而导致营养不全的缘故。他的气质和他的文风一样,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超然象外的感觉,好像他并不属于当下,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地点;他浅紫色的眼睛亮而有神,同样富于观察力,但他所见之世界又与别人不同,似乎是另一幅属于他界的景象,就像通灵者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他自尊心很强,相信自己有才能,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这个年纪的少年经常会在周围人的夸赞下得意忘形,但他的骄傲和他的才能是相称的。在这一层表象之下,他像大部分天才一样有着极为敏感的神经,总是用所有感官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并且极为在意他人的评价、很容易受到影响,如果遇到接受不了的情况,他惯常的做法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他在炎热的夏天里也戴着干净的白手套,两只纤长的手常常神经质地、不安地活动着;身上的校服干净笔挺,几乎没有一丝褶皱。尽管他礼数周全、深得年长者喜爱,而且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出和善的样子,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有些任性,几乎从不妥协,以至于有时让人觉得吹毛求疵,为了保护自己的原则,他不惜挑起冲突,而对于吵架,他也十分乐意奉陪。他就像那种个性奇特的小说人物,作为角色讨人喜欢,相处起来却很麻烦;也正像小说人物一样,人们在他身上看到名为宿命的车轮留下过深的辙印。

(把书架第一层打扫干净并在尾崎红叶的作品上盖防尘布的就是他,那几本梅里美的主人也是他。他正对观众席,在黑暗中略微低头看着眼前的稿纸,戴着手套的右手手背朝下放在桌上,指尖松松垮垮地夹着自动铅笔。而他如今看上去又好像全然变了个人,像是某个幽灵被附身了一样,表情沉稳而凛然,仿佛坐在殿上居高临下,显得庄严、高贵而且富于女性气质。)


秋声:唉。(叹了口气,应付地)是德田秋声。

镜花:(感到失望,仍然没有看对方,以一种批评小孩的语气不紧不慢地)真是缺乏悟性的人哪。什么德田秋声,难道你不是播磨守的鹰匠吗?我在这天守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秋声:哈啊……‘播磨守的鹰匠’?

富姬(镜花):(命令的口气)请回答我。来者何人?

秋声:(耸了耸肩: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最后还是屈服,无奈地背诵《天守物语》的台词)……回您的话,是在下。在下是侍奉本城大守的一介武士……

富姬(镜花):你来做什么?

秋声:因为这是我的房间?(他又吓了一跳——他本来没想吐槽。镜花听后则挑了挑眉。)

富姬(镜花):你倒是有胆量,遗憾的是除了胆量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天守第五重可是我的地盘,百年来从没有活人踏足此处,就算你不知晓我的存在,一介武士居然也想将天守据为己有吗?

姬川(秋声):(从容起来,破罐子破摔地)在下并不只是一介武士。这姬路城自古属于我的家族,至于那播磨守只不过是个无耻的簒夺者罢了。

富姬(镜花):(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接着表情和缓了些,似乎还有点想笑)不管你和播磨守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你的说法倒是有趣。照你这么说,这阁中的宝物也全是你的咯?

姬川(秋声):(似乎下定决心,开始一步一步沉默地走进房间,一直到矮桌旁。)

富姬(镜花):(一路看着他走近,最后仰视着他,沉静地)哎。真是无知无畏无谋无礼的家伙。你不知道到这第五重来的人类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吗?

姬川(秋声):我失礼了,向您谢罪。不只是这里的宝物,不论是什么、不论第几重,只要还在这姬路城中,它的归属就不会改变。那么您又是什么?(缓缓向富姬伸出手。一时寂静无声。富姬沉默地盯着他,突然也抬起右手——灵活地翻动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笔敲掉了秋声的手。)

秋声:(无防备地)啊。(手缩了回去)

镜花:(鄙夷地)这是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故事?

秋声:(叹着气在矮桌旁坐下,麻木地)你在说《天守物语》?

镜花:我在说你!(视线却情不自禁跟着秋声的手,于是头也跟着小幅度摆动,看他将融化的蜡滴在桌上,把蜡烛固定好)

秋声:(无奈地)难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镜花:我这可是为了写出原稿啊。若是既无观察也无体验,写出来的东西只能是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但是我们这乡下地方哪有什么体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将自己置身于和角色相似的情境中,就算是虚假的体验,至少也能对角色的心理窥见个片鳞半爪——我不是这么说过吗?你难道不是也同意吗?

秋声:你写的题材要体验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要不要我给你缝套女鬼戏服?

镜花:(威胁)嗯?

秋声:(一本正经地清嗓子)我是说,可你体验泉镜太郎的作品又有什么用?如果你真想要体验,就应该演你自己的作品才对。至少,还能检查检查台词写得有没有问题……

镜花:你知道我是不会透露没完成的作品的。

秋声:(突然起了坏心眼)所以我才特意改了剧情走向,让你不至于沉迷于无益的过家家。虽然可能性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但万一你能从中找到新的灵感,问题就解决了。可你这家伙是怎么对待我的苦心的?

镜花:(一瞬间竟信以为真了,有些内疚,但又马上反应过来)等等,别以为能蒙我,你才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呢。再说了,事实上就是很糟糕,这种故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图书之助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富姬也是他的东西了?太糟糕了,真是个臭流氓。(秋声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连带着被骂了,但又不太确定)无异于哈姆雷特因为克劳狄乌斯而嫉妒乔特鲁德!那还是图书之助吗?是鸟之助吧!

秋声:鸟之助不是旭町那家烤鸡串店吗?你不会是饿了吧?现在可连末班车也没有了……(镜花尴尬地愣住了。)

镜花:(因羞耻而木然沉默了好几秒)……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先前的气焰荡然无存,自动铅笔局促不安地在指尖转了两圈,突然低下头开始在稿纸上奋笔疾书。)

秋声:(用手撑住脸,垂着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该不会还真的有灵感了吧?

镜花:怎么可能。不过我要写后面的……


(两人陷入突然的沉默。这是这对好友间常有的事,所以谁也没觉得不自在——镜花专注于眼前的原稿,秋声则无事可做,盯着前者的发梢出神。突然响起一阵交响般的虫鸣,在寂静的夏夜里几乎震耳欲聋。虫鸣渐息。)


镜花:(突然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我干什么?

秋声:什么?

镜花:请不要总看着这边,不然我没法写。

秋声:……别搞错了,我只是在发呆。

镜花:那麻烦到那边去发呆。

秋声:(敷衍地)是是。(拿起桌上的《多情多恨》,盘着腿转了半圈背对镜花,背靠在桌沿上。镜花监视似地全程看着他的动作。)

镜花:请小心一些,别把红叶老师的书弄皱了。

秋声:这是我的书好不好……(翻开书,却发现由于自己挡住了烛光,完全无法阅读,只好叹着气转了回来)

镜花:(警惕)你又转回来干什么?

秋声:太暗了,根本看不见啊。

镜花: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吗?为什么只有我在为原稿烦恼啊,难道你写完了吗?

秋声:(被戳到痛处,不快地)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比你早写完吗?

镜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感到有些愧疚,又想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最近你都没在我面前写过。

秋声:(看到友人示弱,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试图缓和气氛)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没写完,只不过……现在不想写。

镜花:(松了口气,不自然的善解人意)这么热的天,而且还停电,确实不适合写作。不如说,做什么都不合适。(用手扯了扯领口。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的犬吠。他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立刻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厌恶地皱起了眉)那些狗虽然能用舌头散热,但八成已经恶心地流了一地口水了。

秋声:泉镜太郎也讨厌狗,对不对?

镜花:(疑惑于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没错……怎么了?

秋声:我之前就想问,你真的要和他相像到这个地步吗?

镜花:你在说什么?

秋声: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镜花:(歪着头)小学的时候……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一见面,大家就起哄。

秋声:(被勾起了不快的回忆,于是发泄性地滔滔不绝起来,语速很快)因为你妈给你起名叫泉镜花,而我爸妈给我起名叫德田秋声,我们站在一起就是平成版的金泽三文豪之二,谁要是跟人聊天时冷场了,提起我们一定能成功引起哄堂大笑。(讽刺地耸了耸肩)

镜花:你不会对母亲给我的名字有意见吧?你最好小心一点。

秋声:(马上举起两手作投降状)抱歉,抱歉,我的重点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太多次中他们下怀了,搞得好像——好像你真的是泉镜太郎而我真的是德田末雄一样。可我们不是。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们本身,只关心我们能不能变成聊天素材。你还记得那些评价吗?文豪泉镜花转世?可那些文章是你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根本和历史上那个人没有关系。(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疑问,语气越来越不确定。)

镜花:(因朋友为自己着想而感动,却又不能理解)你这么在意这些干什么?让他们说去吧。——等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气在心中酝酿)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模仿泉镜太郎吧?

秋声:(因对方的不在意而愠怒)没错,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是为了照顾你忍着没说而已。(感觉到无法再安定地坐着,于是站了起来)不然怎么能解释你处处都和他这么像?洁癖,怕狗,文风,题材,所有地方——(愤怒盖过了心头的疑问)哈,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是泉镜花转世!这次居然轮到你来跟我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依我看,你是对这样的评价求之不得吧?

镜花:(被激怒,也跟着站起来,动作差点带翻桌子)你在那里胡乱猜测什么?你又知道我的什么?(这句话显然戳中了秋声的痛处)至少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发自本心!

秋声:(有些受伤,但还在试图挽回局面)你还不明白吗——你就这么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你自己去哪里了?

镜花:被评价像自己喜欢的作家,为此感到高兴有什么不对?总好过你,至今还不敢承认你喜欢德田末雄!这件事就这么让你丢脸吗?!

秋声:(深受打击,只剩下愤怒冷却后的挫败感和疲惫)是啊。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永远不会成为作家的。

镜花:什么?(怒火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浇灭,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一时间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双手也慌张地晃动着)……不是的,怎么会?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秋声:我怎么知道?(意识到这是真的)对你我什么也不知道。(完全忘了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家,准备逃走)

镜花:秋声!


(镜花刚要追上去,这时灯突然亮了,房间、走廊、楼梯、玄关,这个家的所有地方都亮了起来。无所遁形。秋声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于是镜花也跟着停下,他们对视了一眼,将对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镜花:(悲哀地,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要回家了。

秋声:(木讷地)嗯。我去厨房。


(镜花转身回房间收拾纸笔,秋声离开房间下到一楼,出。随后镜花拿着包独自下楼到玄关,穿好鞋关上门,自正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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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有点有趣的事情:因为剧本不能像小说一样表现大段内心活动,所以把它们改成了台词。而当秋声说出他内心的想法时,他们完全脱离我的掌控,变得怒不可遏,不可避免地大吵特吵了起来,于是最后,结局变得完全不同了(然后伏笔也全部没用了)

以我而言,真不想再写一次这么老套的结尾(和不舍昼夜很像)……但我并不知道一场吵架会有什么别的收场方式。而且他们吵起来也真的不是我的责任【。

嫉妒是绿眼妖魔,谁作了它的俘虏,谁就要受到它的愚弄;又或者是,仇恨,它毁灭一切,除了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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