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楚我的脸。我名叫‘恨不得’,
叫‘奈何天’‘空悲叹’‘生离死别’。”

【サンジタ】冬の日

*サンジタ

summary:圣德芬和姬塔被同一个梦惊醒,随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小的争执。


作为一个得到众多启示的人,姬塔已经习惯了做一些怪梦。大部分俯视世界的存在都不喜欢现身于人前,又或者它们根本不属于这片天空,这时梦境会是很好的媒介。梦有助于营造距离感,而距离感是权威的源泉,因此人们通常对这种超自然的启示深信不疑。

但最近的梦不是这样:它们也属于“怪梦”的范畴,因为它们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来自她在清醒时的任何一缕思绪,也不源于她对过去的任何一块记忆的碎片;它来自不属于她的别处。她想,或许它的作用是提示一种联系。自那天之后,几乎每个晚上她都会梦见圣德芬,抑或,几乎每个晚上圣德芬都会梦见他自己。

实际上却更像偷窥,毕竟她是不请自来。内容大同小异,通常是她在第一个晚上就看过的:路西菲尔托付遗言的场景;她曾亲眼所见的甲板上的战斗,接着是圣德芬和路西菲尔在研究所的美丽庭院里喝咖啡的段落——只有这个部分表现出一种私密感,让姬塔常常难以保持单纯观看影像的心绪,越发意识到偷窥般的羞耻——而路西菲尔的死又以一种象征的方式接在了这个段落的末尾。姬塔不敢去想圣德芬对这些梦的看法,她也想象不出来:想象不出来他如何度过每一个夜晚,想象不出他在惊醒时感受着怎样的心悸,想象不出他什么时候会开始习以为常,或者永远不——天司的顽强神经和奇迹般的修复能力让他永远不能脱敏。

这些都是她此前就知道的事实的重复。但梦有时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喝咖啡的部分里,他们在交谈中有时会凑得很近,对人类来说那是意味着接吻的距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有时他带着彩色的翅膀,手里的剑贯穿了路西菲尔的胸膛;另一些时候则是路西菲尔贯穿了他的。姬塔知道它们都从未发生。还有一个特例,与其他任何一个夜晚都不同——圣德芬原本要抱起路西菲尔头颅的手突然伸向了她。那景象就像小说里的人物突然朝读者说话一样奇怪,她正讶异于自己什么时候被发现了,又见那只手变成一个和解的姿势。于是姬塔几乎不受控制地回应了,完全不记得这是个古老的骗局;她握住了圣德芬的手,圣德芬握住了她的,即使隔着手套她也能感受到那只手温暖而柔软,和她不同,没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紧接着他就推了她一把。身后是悬崖,她坠了下去。

姬塔悄无声息地陷进她的床里。

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她抱着被子想,或许只是她要长高了。人们都说坠落梦意味着身体上的成长。但她心里还有一丝预感,近似于露莉亚常常感受到的那种预感。这让她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提灯打开房门,朝走廊上望去。

她看见圣德芬。现实中的圣德芬就在那里。他好像被她的出现吵醒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刚从梦中醒来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身在此处。可既然他们共享同一个梦,在姬塔早已醒来的前提下,他怎么会还在梦里呢?姬塔想:他在找谁?

在她这么想的同时,圣德芬已经把那无防备的神情收了回去,换上平时那副凉飕飕又有点讽刺的表情。就在几分钟前,姬塔还看着他在路西菲尔的遗骸前崩溃、流泪,因此这日常化的面孔竟让她有些感动。但他看起来依然迷惑不解。于是她问:“圣德芬?”

他回得莫名其妙:“你在干什么?”

“这不应该是我问的吗?你在干什么?”

他的视线滑向斜下方:“我……回去了。”

“等等,”姬塔小声说,“你找我有事吗?”

“哈。”他抗议似地提高音量,“你怎么会这样想——”

“嘘!”

她打断他,食指放在嘴上,提着提灯的另一只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不要吵到露莉亚睡觉。”

这很有效,圣德芬立刻不敢出声了。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想:路西菲尔是否也曾为了让他睡个好觉而做过什么呢?他是否曾让周围的众天司小声交谈,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又或是像梳理羽毛般抚摸他深棕色的短发?显然,自从来到格兰赛法,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安宁的夜晚了。

姬塔来到走廊上,小心地合上房间门。“我们去厨房说吧,”她晃晃手里的提灯,“好吗?”

圣德芬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她知道他又想说“荒唐”了。


春天很快就到,但终究还未到,没开壁炉的厨房冷得像冰窖。她问,你想不想喝什么?不等她说完,圣德芬已经从善如流地取出了咖啡豆和磨豆机。

等一下。我不想喝咖啡。她说。

圣德芬瞟了她一眼:我有说过要帮你泡吗?他完全无动于衷,手上接着开始准备研磨。可是从咖啡豆的分量来看,他原本应该是想准备两人份的。最开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连教人泡咖啡也不愿意,仅仅是为了不与姬塔他们扯上多余的关系,甚至不惜变得善于谅解(因为姬塔和露莉亚一行总是要打乱他的轨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习惯招待别人咖啡了呢?姬塔记得他也只有在请人喝咖啡时,才会表现出少有而隐秘的愉快。

“不对,不是不想喝。我的意思是——我接下来还想睡觉呢。”

“空之民会因为区区饮料就睡不着吗?真好笑。”

“跟星晶兽怎么比嘛……”

姬塔趴在桌子上,平放的手臂支撑着下颚,穿过头顶垂下的金色乱发向外望。厨房里唯一的光就是那盏提灯,圣德芬的背影在摇晃的光源下影影绰绰,灯火渺小,反而映照出格外大的影子。他到底为什么会到走廊里来?他在找什么?这梦在最初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启示:一个人生前若有多少担负,身后就会有多少嘱托,而天司长在已被确认死亡的基础上,也将他所有的职责和希望都交托了出去,一部分给他的继任者圣德芬,或许也有一部分交给了其他的天司,但最后、最私人的部分,却留给了一位空之民。将那称之为转移监护权也并无不妥,姬塔想,但要是让圣德芬知道她得到的启示,他可能要生气。将一位天司托付给一个甚至尚未成年的人类,这算什么呢?他既自卑到自弃又高傲到狂妄,虽然有贬低自己的倾向,但在空之民面前总归还是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或许在原初的星晶兽眼里,两千余岁也不过是幼童;或许路西菲尔只是永远对他放心不下。即便在姬塔看来,圣德芬也有许多幼稚的地方。他的翅膀足以让他俯瞰全空,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突然开口:“你介意喝点别的吗?大半夜喝咖啡好闷气呀。要是热巧克力的话,我也会做。”

“热巧克力?”

“再加几颗棉花糖,会在巧克力里慢慢融化掉——最适合在冬天喝了,露莉亚也很喜欢。”

“哼,”他用鼻子笑了,其中既有惯常的冷嘲热讽又有些其他东西,“果然是小孩子的趣味。我没兴趣。”

还来不及反驳,她就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闻到飘散在厨房空气里的咖啡豆的味道。再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要在干渴和寒冷中跟他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请给我咖啡。”

最后她抱着杯子、膝盖放在胸前,整个人缩在餐桌椅上,圣德芬坐在她对面。无论哪边都无话可说,只是沉默地啜饮。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被同一个梦惊醒后同样难以入眠的人罢了。

打破这样的僵局的人总是姬塔。

“我不是天司长。”

圣德芬瞪大了眼睛。

“哈???”

就连一向挂在嘴边“荒唐”也难以应付这样的状况了。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

姬塔顽固得很;而圣德芬几乎是惊极反笑,怒极反笑。“太阳东升西落也是事实。”

她无视他的讽刺:“所以,虽然圣德芬的咖啡也非常好喝,但我最喜欢喝热巧克力。”

“……你这是在向我抗议吗?”

“不是。”她的后背往下滑了一点,“——又或许是。”

圣德芬向后靠到椅背上,皱起了眉。

“莫名其妙。荒唐。你到底——”

“刚才,”

她的音量把圣德芬吓了一跳。

“刚才你是来找天司长的吧。”

或许是作为证明,路西菲尔在启示之后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她。那对姬塔来说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异样感,但圣德芬意识到了,因为他最熟悉天司长的感觉,天司长的气味。于是在数个不眠之夜和真实可怖的梦境交错之下,他把些微的气息和完整的个体搞错了。又或许,些微的气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不然,他还有什么可挑剔、可奢望呢?姬塔突然感到难过。她又难过、又气愤——她知道这种难过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就像拷问般夺走他的精力、磨损他的心,要他整夜不得安眠。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他果然很笨。笨到至今还没能意识到——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就算还在这片天空的某个角落,他也不再是他了。

圣德芬捏了捏眉心:这个动作可以让他短暂地挡住脸。

“——怎么可能搞错。你太自作多情了,特异点。”

他明明已经学会叫她的名字,这次却不叫了。

后来发生的事,竟从姬塔的记忆里消失了。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房间,即使刚灌下一大杯咖啡,却赌气般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

这意味着圣德芬没有睡觉。在露莉亚和碧的呼唤声中醒来的同时,她依旧抱着被子想——她从来也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为什么她要为自己的私心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此又说出了多么自私的话?她只不过是想告诉他:请你意识到我的存在。


她没有多少沉浸于负面感情的时间。同一天的午夜时分,也可说是第二天的凌晨,他们依然在格兰赛法外头:姬塔接下的委托,是替人手不足的城市警备队守一晚的夜。入冬以来,郊外的魔物找不到其他食物,便时常会到人类的聚居地来,因此需要对付的魔物比平时多许多。

姬塔平稳着呼吸,将剑向下一甩,鲜血溅到雪地上。她在连光也难以穿透的冬夜的黑暗中看着那痕迹愣神。寒冷能让她精神集中感官敏锐,战斗能让她脑中一片清楚明澈,干净得像一片雪地;可一旦停下来,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特异点。你受伤了吗?”

她被叫醒了,抬起头,是圣德芬。她一边奇怪他怎么表现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边奇怪自己怎么会叫他一起来。太尴尬了。

“这不是我的血。”她左右探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他,“——你不困吗?”

或许这样对他来说更好,姬塔想,至少他可以堂而皇之地逃离睡眠,逃离那个梦了。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不睡觉,夜晚一定非常孤独。

“天司可没有你们这么脆弱。”

他们的差别多么大啊。可是他也会像空之民一样呼出温热的气息,在嘴边凝结成一团白雾。在这一点上,他们又是一样的。

正这么想着,她的眼前突然落下一团白色的棉絮。

“……下雪了。”

姬塔抬起头望向天空。或许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她又看向圣德芬,他也在看雪,没有意识到她的注视:她看雪花飘落到他的肩膀和头顶,在他深棕色的发梢间融化。姬塔突然想要笑出来,但她克制着,克制着这股要膨胀般的心绪。

“快点解决完回去吧。”

她问:“研究所会下雪吗?”

“嗯?”圣德芬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那里永远都是一个样。”

“水不会结冰,树叶不会枯萎,花也不会凋谢?”

“你们中的一些人认为那里是天堂,”他又露出一个讽刺意味的笑,“你觉得呢?”

“那么,”她直望进他的眼睛里,“现在你已经看过冬天下雪、河水冰结了。”

突然的认真让圣德芬有些摸不着头脑:“没错。”

“接下来,春天马上就到了:鲜花会盛开,河水会融化,天气会变得暖和起来。或许它和研究所有点像。但是很快又会热起来,热到受不了,于是我们会去Auguste度假……Auguste的沙滩很漂亮,海水也很舒服,大家都会换上泳衣去游泳。海边卖的炒面也很好吃。”

“哈啊,”他哑然,“你们真的很悠闲……”

“到了秋天,天气不那么热了,重新变得舒服起来,那时会出现一年中最圆最大的月亮。天空蓝到刺眼;天很广阔,没错,秋天的天是最广阔的,就像清澈的水池一样,好像一抬头就能直接看到天的尽头。”

远方的天开始蒙蒙亮。穿过厚得像一团沉默的海绵的冬天的晨雾,金色的阳光缓缓地吹起号角来,蜡烛静静地点燃云层,从地平线的那一边,从天的尽头……像连绵的山火,要将整个旧世界悄无声息地燃烧殆尽。他的头发竟也好像燃烧起来了。

“接着就是冬天,然后又是春天。每个季节都是新的。”

圣德芬只是望着地平线不发一语。够了,姬塔想,这样就足够了。她想让他看的,不就是这些吗?

每个季节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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