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楚我的脸。我名叫‘恨不得’,
叫‘奈何天’‘空悲叹’‘生离死别’。”

【秋镜】不舍昼夜(1)

  我要说的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那天我路过别馆——老师们所住的个室不是在那里吗?时间是上午,一般而言大家要么还在拖拖拉拉地吃着早饭,要么开始组织潜书或钻进实验室了,很少有什么人在。但我却突然听到了某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在争吵。

  我能确定声音是来自泉老师的房间里。说实话,一旦得出这个结论,这馆里只要不是过度愚钝的,是个人……不,就连猫也能马上猜到谜底了。要说会与泉镜花老师激烈争执的人,我想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对吧?

 “……事……等会……”

  果不其然,是秋声的声音。您知道,秋声是由我最早召唤出来的文豪,也一直是我的助手。我站得远远的听不真切,便小心地走进了些。

 “哈。”我听到秋声的冷笑,“这是什么恶作剧?你在笑话我吗?”

 “……你在说什么?”

  这之后是一阵低语。作为住宿区的别馆隔音自然是不错的,所以我什么也没听清。

 “……我去准备潜书了。”

 “秋、秋声!”

  这应该就叫偷听吧?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也能算是偷听吗?这真是个问题。

  ——回到刚才说的。这时我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只见秋声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看上去怒气冲冲,以至于连我就在五米之外也没有发现。

  第二个出现的是泉老师,但他只追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请等一下,秋声!喂!”

  秋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处,仿佛泉老师越叫,他就跑得越快。

  相反,泉老师马上就发现了像壁花一样站在一旁的我。我很难形容他的脸色是铁青还是惨白,也无法得知原因是秋声还是我,或者两者兼有之——只听他用北陆的雪一样冰冷的语调说:

 “失礼了,请您当做没看见。”

  便啪的一声盖上了门。


/逝く者は斯くの如きか、昼夜を舎かず


德田秋声x泉镜花 非常我流 真的非常

时间点是他俩在《あらくれ》和红叶秋声在《高野圣》的回想之后

考据十分不充分,请多指教

后续有两名司书出没

有捏造(有标出(大概

为不熟悉这对CP的大家附了史实梗说明,熟悉的就不用看了……

*7/2 修改一次


  我希望跟你谈谈——当镜花这么说的时候,德田秋声对他们的第二次人生产生了一丝幻想。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虽然他在不久之后就会懊悔万分,但这怨不得他,毕竟在生前的数十年中,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他最终没有等到。镜花走得匆忙,或者说,对秋声来说是匆忙的,匆忙得近乎一场恶作剧。毕竟对守在镜花病榻前的人们来说长久的日渐衰弱的过程,在秋声这里不过是只够广播完一句讣告的数秒钟而已[1]。他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重读镜花的全集,试图向幽明永隔的彼方发问,但那里云遮雾罩,他的自言自语消弭在深谷里,连一个梦也没有留下。

  那之后是短暂的最后四年;又或许十分漫长。 再后来,他在这里转生了。当你有幸延续生命,想要继续未竟之事也是人之常情。虽然他的老师对继续写《金色夜叉》还没有什么表示,但作家同事们在这座图书馆里阔别重逢、达成和解和原谅(或是继续水火不容)的事渐渐变得常见,饶是他这个现实主义者也不由地产生一些隐秘的期望。

  镜花在两个月后来了,这次是真正地——秋声刚转生时,他们曾有数分钟时间短暂地重逢过。结果在秋声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他这位年下的师兄一如既往地神经质、自我中心、钻牛角尖,保留着著名的洁癖,忍受不了任何的“不合理”——这些都是秋声熟悉的。但实际上,他却觉得这个泉镜花很奇怪:没错,镜花依旧讨厌他,对他发怒,同他争吵,却不再像生前那样用沉默和忽视折磨他了,反而对他无法说出口的部分有着锲而不舍的探求欲。这足以让秋声心烦意乱。

  因此,这天他会答应镜花的要求,完全是鬼使神差的结果。

  上午的图书馆内没有能安静说话的地方。手放在下巴上权衡了一会儿,镜花说,去我那里吧。秋声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无非是觉得秋声的房间污秽不洁充满细菌,洁癖作祟罢了——可进房间的前一刻他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洁癖怎么会容许别人进入他的房间?

  秋声合上门,转头看见镜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味、熏香和烟味。他快速地扫了一眼,镜花身后的书桌上放着原稿纸、台灯和神酒徳利似的白色瓷瓶(天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2],对他来说是很熟悉的景象;唯一的问题是,这个8、9帖大的洋室里没有第二把椅子,唯一能供人落座的地方似乎只有角落的床了,但秋声觉得他在接触到床的瞬间,镜花就会跳起来对他使用暴力。

  于是他只好站在原地,以高于水平线的斜角与坐着的镜花对视。后者大概也注意到了,他装作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声先受不了了。“……你不是说要谈谈吗?”

“喔、”镜花的眼里这才显现出光来,好像他刚刚一直在发呆、或是做梦似的。“没错,就这样说吧。其实是红叶老师……”

  秋声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他开始后悔了。

“……似乎很担心我和你的事。虽然这也是我没忍住去找老师商量的错,但我可听说了,上次在潜书的时候你又对老师不敬了吧?”

 “哈?”

  秋声想:一个转折就成了我的错?镜花的弟弟丰春,生前跟秋声抱怨过他曾被镜花唆使着欺负继母、结果镜花反而更得宠爱的事。虽说不能用孩童的恶意来推断日后的为人,但他还是情不自禁想起这件事来。[3]

 “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无所谓。但对老师不敬是绝对不行的!”似乎察觉到师弟有要顶嘴的意思,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再者,现在春叶和风叶都不在,四天王只有你我两人,弟子不合会影响到尾崎一门的印象,也会给老师造成麻烦……”

  秋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承认那天与红叶在《高野圣》潜书时的谈话确实有失规矩,回来后他也反省过,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明是镜花,他本人却浑然不觉。“虽然不知道你在自说自话个什么,如果你的意思是要为了老师假装跟我和好的话……我还是不奉陪了。”

  ——他在说什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德田秋声更想跟泉镜花和解的人了。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镜花苦涩地抿着唇。昔日那个舌灿莲花、能将司空见惯的话题说得妙趣横生的镜花,此时不知为何无影无踪了;像是有某个东西堵在他的脖颈里,让早已成型的话语无法倾吐而出似的。

 “……暂且不提这个。”最后他决定转移话题,“问题是这样会让老师担心的。我可不想给老师增加负担。”

  秋声感觉到他心里那股正体不明的焦躁悄无声息地壮大蔓延了。他到底在不满什么?是镜花话语里的模棱两可,还是“老师”?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不要扯上我——我可说过了,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给我。”

 “和好这种事我一个人怎么做!?”

 “那也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你这个不知仁义廉耻的家伙……对师兄那么嚣张就算了,没有老师你以为你是谁?!”

  这根本是无理取闹。秋声感觉到脑子里的某根弦蓦地崩断了。

 “——啊啊。我跟某个20岁就成了名作家的人可不一样。”

  镜花的表情骤然凝固下来。

 “……秋声?”

  他的脸上开始显出不安的表情——他过于聪慧,不可能不联想起这之前的某次对话。秋声将他自尊的皮肤剥离撕去、暴露出卑屈的真心,却让镜花陷入了更大的疑惑。因为那对镜花而言是不可解。坦白只带来疑问,这场对话永远不会有结果。

  秋声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下去了。每次和镜花对话都让他精疲力尽;但他还是永远愚蠢地留着一丝希望。

 “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等会还要潜书。”

 “……等等!这正是我要说的!”

 “又是什么?”

  他又停了下来,尽管口气里透着彻底的不耐烦——这会成为他在过去的人生和正要开始的人生中重复无数次的动作。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另一边,镜花握起拳。但这回似乎并不是为了揍他[4]。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好像这对他来说非常艰难——他们两人都已经耗尽气力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觉得过。……关于你上次说,你不像我一样能充分吸收老师的教导的事。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不如我,从来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老师也一定是这样的!”

  仿佛觉得力度不够,他又犹犹豫豫地补上一句:

 “——我一直认为你和我是一样的。”

 “……”

 见对方的反应不如预料,镜花有些小心翼翼:“秋声?”

 在他看来,他的师弟此时此刻似乎蒙在云雾和阴影里,看不清楚了。

 “哈。这是什么恶作剧?你在笑话我吗?”

 “……你在说什么?”

 “我和你一样?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嫉妒和挣扎、自卑和无用的追赶,不都只是个笑话吗?当他被尾崎一门拒之门外,小他一岁的镜花早就入了门;当他还只是一个居于博文馆末席的小编辑,镜花正在文坛平步青云;当他和风叶春叶还在尾崎家玄关工作、挤在房间里写作,镜花已经搬出去自立门户——这一切在镜花嘴里好像都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

  镜花并没有恶意,而是真的不明白。这不明白又是多么令人绝望啊。

  而此时他正脸色苍白——他本来就肤色白皙,如今更是血色全无——显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混合着困惑、不解、挫败……还有许许多多秋声无法判断的东西。在这足以致死的沉默里,他轻轻地、用呓语般的语气——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的心情呢……”

  秋声感觉到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这是他熟悉的惨败的味道:是和解的喜悦之后九九九会上的默杀[5],是迟来的讣告广播空寥寥地回响。

 “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他把视线从低着头的师兄身上移开,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是镜花的房间,他待在这里干什么?不行了,已经不行了。

 “……我去准备潜书了。”

 “秋、秋声!”

  这次他可不会再愚蠢地回头了。

  走出镜花的房间时,他在余光尽头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反正也只是垃圾或者盆栽吧。他离开别馆,在图书馆大厅里刚好碰上结好队等待潜书的同事们。好在这回只是去侵蚀程度较轻的书里帮忙,秋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谁也没有看出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非常幸运地没有和镜花碰上面。过了中午,按照轮值的任务又潜了一次书,再回到图书馆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和大家一起吃完晚饭,洗漱完毕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书便准备熄灯睡觉——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秋声鬼使神差地走向房间最深处。西侧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突出的小阳台。这个晚上看不到月亮,即使适应了黑暗也不过是伸手能勉强看清五指的程度。他的鼻尖触到冰冷的空气,视野开阔起来——但也只不过是开阔的黑暗罢了,因为阳台对面只有图书馆边境广袤的林地。但只是这样也足以让他心情平静下来了。

  隔壁就是镜花的房间,从这里可以看到那边阳台上的景象。当然,这时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作为作家,镜花的作息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规律:他想起从前在榎町的那阵子,镜花因为经常挑灯夜战,还被附近的住家怀疑是在制造假币。在这样的回忆里,今天看到的镜花最后的表情突然从脑海里浮上来。秋声感受到一种倒错的恍惚:过去他面对镜花(或者说泉)应该是更加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可如今简直像完全反过来了。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一切都没有改变——即使是这样的变化,也无法动摇他和镜花之间的隔绝。

  他突然抬起头。隔壁阳台上有了动静:一点微小的火光在黑暗无明的冬夜里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那火光似乎映出一个人影。曾闻过的烟草味在空气里蔓延。

  秋声退出阳台,关上门,回去睡觉。


-tbc-


部分补充与捏造说明,附《秋声全集》中的页数(其实是为了方便我自己找……):

(如无特别说明,作者都是秋声)

[1]镜花的讣告:镜花去世时并没有告诉秋声。后者在广播里听到消息之后冲出家门,被四处奔走通知的里見弴告知之后,秋声抓着里见的领子大怒道「駄目じゃあないか、そんな時分に知らせてくれたって!」(里見弴《二人の作家》,更详细的描述则来自在推上看到的某本书的节选,但我无法确定那本书是什么)

[2]《机上雑然》中描述了镜花的书桌(P170),神酒徳利大概是装着神酒的小瓶子

[3]确有其事(如果秋声的信源可靠的话),但关于丰春向秋声抱怨的部分是捏造,因为我觉得最有可能知道这么细节的事而且会告诉秋声的人只有丰春……just猜猜(《亡鏡花君を語る》P137)

[4]秋声离开砚友社后镜花数次与他当众争吵甚至动手,最出名的莫过于秋声说红叶是点心吃太多才死掉、气得镜花跨过火盆把秋声揍翻在地、后者还在回去的车上哭了的事。此外晚年时秋声说红叶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作家,被镜花当众丢东西(里見弴《二人の作家》)

[5]昭和8年丰春去世、两人和解,但在这之后的九九九会上,秋声没跟镜花说上话就回去了。(依旧是推上的某本书节选的照片,没有可靠的出处(跪)

参考资料:

八木书店《德田秋声全集》

里見弴《二人の作家》

小村雪岱《泉鏡花先生のこと》

德田秋声《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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